不能给他们!宰相陈夷行在延英门外拦住了李德裕。望着神情激动的同僚,李德裕平静地告诉他,朝廷可以拒绝给回鹘人一座城,但不能拒绝给他们粮食。没有得到赈济,回鹘人将因饥饿失去理智。孤立无援的天德城抵挡不住饥肠漉漉的回鹘人最后的疯狂。谁也不能承担这个西陲重镇沦陷的罪责!
陈夷行沉默了。这是他不曾想象过的可怕情景。几天后,二万斛粮食终于装上了牛车,向北方回鹘的营盘前进。丰厚的馈赠暂时羁縻住回鹘流民,为北疆诸镇赢得敛甲集结的时间;一骑星使也已经连夜离开了长安,驰往大漠深处……面对风云变换的大漠,长安城内的李德裕必须知道更多的消息。他在静谧的政事堂上耐心地等待一个可以解开时局之结的机会。
飞骑达达的马蹄踏过长安的街道,为李德裕带来新的消息:最先抵达天德的回鹘诸部内讧了。没斯借口宰相赤心密谋侵犯唐朝边塞诱杀了赤心。那颉啜在得到消息后收留了赤心残留的七千帐部落,仓皇东逃。
李德裕的笔锋从振武曲曲折折地向东,走大同,经过室韦和黑沙,略略顿了一下,向南划到雄武军的位置才停了下来,在地图上留下一道细细的墨迹。那颉啜象离群的雁,沿着这线条孤独地穿过塞外苍茫烟尘,凄惶地停在燕山北麓。河东的铁骑在他的背后神出鬼没,寻找吞噬他的机会。在他面前,云树依依的蓟门雄关挡住了他的去路。幽州的数万甲士已经在飞鸟难逾的百尺城头向天挽起长弓……李德裕把目光转向了错子山。已经在那里停留多日的乌介可汗会坐看那颉啜垂死挣扎么?驰援的大军还在北上的路途。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李德裕不愿意将幽州与那颉啜的一场歼灭战演变为大唐与回鹘的生死会战。他必须准确判断乌介可汗在那颉啜遭到攻击时的反应。
燕山北麓?李德裕望着舆图若有所思:如果着乌介可汗重返大漠,他要走过的路距离那颉啜驻马的地方是如此之近。乌介可汗目前不畏惧那颉啜。可一旦他铩羽而归还能不畏惧那颉啜么?回鹘人知道,无论入侵中原胜负如何唐军都没有深入沙漠的意图和力量。万里大漠名义上的主人有时候是长安的天可汗,可真实的主宰永远是马背上的民族。只要乌介可汗南下牧马的意图受挫,那颉啜一定会与契丹人、奚人合谋,半途截杀仓皇北归的败兵,造成大漠的权力真空。
如果我是乌介……政事堂上的李德裕把自己假想为身在错子山金帐里的回鹘可汗:在南侵之前,我一定会首先解决那颉啜着个心腹之患,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李德裕曲起的指节笃笃地敲了一下地图上的墨线,他已经断定乌介可汗一定乐意看到那颉啜的覆灭。没有什么可迟疑的了,李德裕在案几前坐了下来,提笔草拟了两道密诏。几个时辰后,日行八百里的快马冲出了长安东门,向太原和幽州绝尘而去。三万幽州甲士在接到诏书后潮水般杀向那颉啜的营盘。七千帐回鹘人很快就被分割包围,全军覆没,只有那颉啜趁着混乱远遁。可是他终究没有能逃出生天。乌介可汗斩下了他的首级。一切都在李德裕的意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