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公出击
与国君结盟不久,华亥就深感后悔而叫苦不迭了。既然还承认国君的地位,还答应去继续辅佐他,那么以臣子而扣押国君的人质,这人质还包括大子——未来的国君,华亥面临的政治压力和舆论压力可想而知。
且不说将来大子即位后自己以及的家族能否在国内安身,单看眼下,互相扣留人质,就根本无法让人觉得这是正常的君臣关系,均臣的名分压得华亥几乎要窒息了。为了尽力消除负面影响,华亥与妻子每天都是自己先盥洗干净,伺候人质用餐以后,自己才敢去吃饭。现在,三名人质成了捧在华亥手中的烫手山芋:拿不住也放不下。相反地,元公的处境是越来越主动了,他也很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每天都要和夫人跑到华府,亲眼看这儿子们吃完饭才肯回去。这一招实在是厉害,不仅让华亥感到压力巨大,也是在天天提醒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宋国臣民:看啊,我们国君的儿子都做了臣子的人质。这样一来,华亥夫妇做出的臣妾姿态也就几乎没有任何意义了。华亥觉得越来越招架不住,就想把人质放回去,但向宁反对:“就是因为信不过国君才拿他儿子做人质的,放回去,咱们也就离死不远了!”
华亥还忽略了更要命的一条:国君是个“无信”的人,与臣子结盟,元公完全是出于自保的权宜之计,所谓盟约,在元公那里是没有任何约束力的,一旦缓过气来,随时可以撕毁,毫无心理障碍可言。现在,形势越来越主动,元公自然就想着对付华、向两家了。对付实力雄厚的对手,元公还需要构建一个统一阵线,他知道,各大世卿家族内部也并非都是铁板一块,而国君的名分,本身就代表着无上的尊严和号召力。向宁作乱,他的哥哥向宜、向郑以及族人向胜、向行就站在自己一边,但这四人或被捕或流亡,一时指望不上了。华氏也是如此,华亥作乱,而华亥的族人,年高望崇的大司马华费遂却忠于国君。元公找到华费遂,请求他帮自己驱逐乱臣,华费遂担心:“为了国君,臣不敢惜死。可万一他们把太子、公子杀害了,您不就更难受了吗?但如果您一定要干,我也只能坚决执行您的指示。”元公现在是铁了心了:“孩子们的死活是他们命里注定的,我实在受不了这样的羞辱了!”
前522年10月,君臣双方维持了100天左右的和平宣告结束。元公孤注一掷,率先杀死手自己中的人质,随即攻打华、向两家,华亥、华定、向宁措手不及,仓皇逃往陈国。临行前,向宁要杀死元公的大子,被华亥制止:“因为冒犯国君而逃亡,再杀死国君的儿子,哪国还肯收留我们呢?况且,把他们留下还有用处。”华亥把人质交给自己的庶兄、少司寇华牼:“你年纪大了,无法再出国去事奉别人,你把三个公子交还国君,一定能够免罪。”
华牼也做得漂亮,没有找元公谈任何条件,直接派人把三位公子送进宫,自己扭身出门,要去流亡。元公很感动,赶紧过来拉住华牼的手:“我知道你是无罪的,回来吧,我恢复你的职位。”
波澜再起
作为平定内乱的首功之臣,华费遂的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华费遂生了三个儿子:华貙(子皮)、华多僚、华登。小儿子华登就是乱臣的死党,这次也流亡到吴国去了;长子华貙是国家的少司马,次子多僚担任御士,为国君驾车,两人关系极差,根本搁不到一块去。作为一位老人、一个父亲,最伤心的事情也莫过于此了。
华多僚是元公身边的心腹,不停地诬陷着自己的哥哥:“华貙准备接应那些流亡的乱臣回来!”元公一开始不信,听得多了,也就怀疑起来,但他不忍动手:“为了我,你父亲已经抛弃了一个良(能干)子(指华登)。即使你说的是真的,(寡人)要死要流亡,也是命中注定的。我不能再让华貙也去流亡了。”多僚一看元公有点相信了,继续拱火:“如果实在不忍心让家父伤心,那您自己就早点流亡国外去吧。只要能够保住性命,就不要怕流浪远方。”这么一说,元公倒真的害怕起来,连忙派出自己的一个贴身侍者找到华费遂的心腹宜僚,请宜僚喝酒,请宜僚把情况告诉华费遂。华费遂一听就反应过来,伤心欲绝:“一定是多僚捣的鬼!生下这么个奸佞的儿子,又不忍杀死他,我自己也老而不死,现在国君又下了命令,我还能怎么办呢?!”华费遂只得与元公密谋,准备让华貙到孟诸去打猎,趁机赶他出国。
事情进行得极其严密,本来不应该发生意外。但元公觉得很对不住华貙,就赐宴款待他,还给了丰厚的馈赠,连华貙身边的随从也得到赏赐。过了几天,又是父亲华费遂宴请、馈赠、赏赐。华貙的部下张匄觉得蹊跷,就提醒华貙:“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华貙觉得有理,知道父亲事事不瞒宜僚,就把他找来,剑加脖颈逼问,宜僚害怕,只好说出了内情。张匄当时就要去杀多僚,但华貙最后还是决定忍耐:“父亲年纪这么大了,阿登的逃亡已经给了他那么大的打击,我怎么能再打击他一次啊,咱们还是流亡去吧。”
前521年5月14日(丙申),也就是华貙准备流亡的日子,他带手下来到大司马府,想见父亲最后一面,不料正碰上华多僚为父亲驾着车准备上朝。小人得志,难免眉飞色舞,言语张狂,旁边的张匄实在忍无可忍,与主人华貙以及同事臼任、郑翩一起动手杀死了华多僚。事到如今,华貙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干脆劫持父亲一道起事叛乱,同时派人去招那些流亡在外人。
20日(壬寅),去年叛乱的华亥、华定、向宁率领党羽返回国内。两股力量里应外合,宋国都城及周遍地区立刻陷入一片混战之中。元公赶紧命令新任执政乐大心与丰愆、华牼率军抵御,在都城郊区的横城拦截叛军。华氏势力很快攻占都城郊外的卢门,以南里作为根据地继续进攻。乐大心与丰愆、华牼节节后退,6月19日,政府军修缮旧鄘城和桑林的大门就地坚守,勉力支撑危局。当时诸侯的都城并非如后世那样只是方方正正的一个,而是由许多相互独立的小单元散落,拱卫着一座较大的国君之城,如南里、横城、旧鄘、桑林都是如此。因此,政府军方面才得以撤退和喘息,避免了迅速崩溃的噩运。
这场风波是元公自己的错误铸成的,等于逼迫臣子反抗,民心不利,乱军斗志高昂,危机也就比去年要严峻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