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李平阳,秦州子,中夏名士,于时以比王夷甫①。孙秀初欲立威权②,咸云:“乐令民望不可杀,减李重者又不足杀③。”遂逼重自裁。初,重在家,有人走从门入,出髻中疏示重④;重看之色动,入内示其女,女直叫“绝”,了其意,出则自裁。此女甚高明,重每咨焉。
【注释】①李平阳:李重,曾任平阳太守。他父亲李景,曾任秦州刺史。按:《资治通鉴》卷八十三,赵王司马伦于公元300年杀了贾后,阴谋篡位,便想收买人心,选用名流,于是任李重为相国左长史。李重知赵王伦有异志,忧愤成病而死。与这一则所述不同。
③孙秀:孙秀是赵王伦所宠信的人,赵王伦自任相国后,用孙秀为中书令,使他威权日重。
③乐令:乐广,当时任河南尹,后来代王戎为尚书令。
④疏:书信。
【译文】平阳太守李重是秦州刺史李景的儿子,是中原名士,在当时,人们把他和名望很高的王夷甫并称。起初孙秀想树立自己的威望和权力,到处说:“乐令众望所归,不可杀,不如李重的人又不值得杀。”于是就逼李重自杀。事先,李重在家,有人从门外跑进来,从发髻里拿出一封信给李重看;李重看了就脸上变色,拿到内室给他女儿看,他女儿只是喊叫说:“完了”,李重明白她的意思,出来就自杀了。李重这个女儿见解非常高明,李重遇事经常跟她商量。
(18)周浚作安东时,行猎,值暴雨,过汝南李氏①。李氏富足,而男子不在。有女名络秀,闻外有贵人,与一婢于内宰猪羊,作数十人饮食,事事精办,不闻有人声。密觇之,独见一女子,状貌非常②;浚因求为妾,父兄不许。络秀曰:“门户殄瘁,何惜一女③!若连姻贵族,将来或大益。”父兄从之。遂生伯仁兄弟。络秀语伯仁等:“我所以屈节为汝家作妾,门户计耳。汝若不与吾家作亲亲者,吾亦不惜余年④!”伯仁等悉从命。由此李氏在世,得方幅齿遇⑤。
【注释】①周浚:汝南郡安城人,曾任扬州刺史,后加安东将军。过:过访,探望。
②觇(chān):偷看。
③门户:门第。殄瘁(tiǎncuì):衰微。
④亲亲:亲戚。
⑤方幅:正规;公正。齿遇:同等待遇。
【译文】周浚任安东将军时,外出打猎,正碰上下暴雨,就去探望汝南李氏。李氏家境富有,只是男人不在家。这家有个女儿,名叫络秀,听说外面来了贵人,就和一个婢女在后院杀猪宰羊,准备几十人的饮食,事事都做得很精到,却没听见有人声。周浚觉得奇怪,就去偷看一下,只看见一个女子,相貌不同一般;过后,周浚就请求娶她为妾,女方的父兄不答应。络秀说:“我们家门第衰微,为什么舍不得一个女儿!如果和贵族连姻,将来也许好处很大。”父兄就顺从了她。后来生了周伯仁几兄弟。络秀对伯仁兄弟说:“我降低身分给你家做妾的原因,只是为我家门第作想罢了。你们如果不肯和我家做亲戚,我也不会吝惜晚年!”伯仁兄弟全都听从母亲的吩咐,因此,李氏在生前,得到公正的礼遇。
(19)陶公少有大志,家酷贫,与母湛氏同居①。同郡范逵素知名,举孝廉,投侃宿。于时冰雪积日,侃室如悬磬,而逵马仆甚多②。侃母湛氏语侃曰:“汝但出外留客,吾自为计。”湛头发委地,下为二髲,卖得数斛米③。斫诸屋柱,悉割半为薪,剉诸荐以为马草④。日夕,遂设精食,从者皆无所乏。逵既叹其才辩,又深愧其厚意。明旦去,侃追送不已,且百里许⑤。逵曰:“路已远,君宜还。”侃犹不返。逵曰:“卿可去矣。至洛阳,当相为美谈。”侃乃返。逵及洛,遂称之于羊晫、顾荣诸人,大获美誉⑥。
【注释】①陶公:陶侃,鄱阳人,早年为寻阳县吏,鄱阳孝廉范逮曾去探望他。后升至大将军、太尉。
②悬磬:比喻空无所有,很贫穷。
③髲(bì):假发。
④斫(zhuó):砍;削。剉(cuò):铡碎。荐:草垫。
⑤追送:跟随送行。
⑥羊晫、顾荣:羊晫是豫章国郎中令,是陶侃的同乡,顾荣是中书郎。
【译文】陶侃年少时就有大志,家境却非常贫寒,和母亲湛氏住在一起。同郡人范逵一向很有名望,被举荐为孝廉,有一次到陶侃家找——地方住宿。当时,冰雪满地已经多日了,陶侃家一无所有。可是范逵车马仆从很多。陶侃的母亲湛氏对陶侃说:“你只管到外面留下客人,我自己来想办法。”湛氏头发很长,拖到地上,她剪下来做成两条假发,换到几担米。又把每根柱子都削下一半来做柴烧,把草垫子都剁了做草料喂马。到傍晚,便摆上了精美的饮食,随从的人也都不欠缺。范逵既赞赏陶侃的才智和口才,又对他的盛情款待深感愧谢。第二夭早晨,范逵告辞,陶侃送了一程又一程,快要送到百里左右。范逵说:“路已经走得很远了,您该回去了。”陶侃还是不肯回去。范逵说:“你该口去了。我到了京都洛阳,一定给你美言一番。”陶侃这才回去。范逵到了洛阳,就在羊晫、顾荣等人面前称赞陶佩,使他广泛地得到了好名声。
(20)陶公少时作鱼梁吏,尝以坩饷母①。母封付使,反书责侃曰:“汝为吏,以官物见饷,非唯不益,乃增吾忧也。”
【注释】①鱼梁:在水中筑的捕鱼的堰。按:(晋书·列女传)载,陶侃任寻阳县吏时,曾监管鱼梁。坩(gān):陶器;瓦罐。(zhǎ):鱼制品,如腌鱼、糟鱼之类。
【译文】陶侃年轻时做监管鱼梁的小吏,曾经送去一罐腌鱼给母亲。他母亲把腌鱼封好交给来人带回去,并且回封信责备陶侃说:“你做官吏,拿公家的东西送给我,这不只没有好处,反而增加了我的忧虑。”
(21)桓宣武平蜀,以李势妹为妾,甚有宠,常著斋后①。主始不知,既闻,与数十婢拔白刃袭之。正值李梳头,发委藉地,肤色玉曜,不为动容②。徐曰:“国破家亡,无心至此;今日若能见杀,乃是本怀。”主惭而退。
【注释】①“桓宣武”句:桓温娶晋明帝女甫康长公主力妻。平蜀事见《识鉴》第20则注①。②委:放下;垂下。曜:光芒。
【译文】桓温平定了蜀地,娶李势的妹妹做妾,很宠爱她,总是把她安置在书斋后住。公主起初不知道,后来听说了,就带着几十个婢女提着刀趁她不备去杀她。到了那里,正遇见李氏在梳头,头发垂下来铺到地上,肤色像白玉一样光采照人,并没有因为公主到来而表情有变。她从容不迫他说道:“我国破家亡,并不情愿到这里来;今天如果能被杀而死,这倒是我的心愿。”公主很惭愧,就退出去了
(22)庾玉台,希之弟也;希诛,将戮玉台①。玉台子妇,宣武弟桓豁女也,徒跣求进,阍禁不内②。女厉声曰:“是何小人!我伯父门,不听我前!”因突入,号泣请曰:“庾玉台常因人,脚短三寸,当复能作贼不?”宣武笑曰:“婿故自急。”遂原玉台一门③。
【注释】①“庾玉台”句:庾友,小名玉台,是庾冰的儿子。公元371年,桓温废晋帝为东海王,立会稽王司马晃为帝。因厦冰家族势力强大,就想消灭他们,于是诬陷他们谋反,害死了庾友的儿个弟弟。庾友的哥哥庾希闻难而逃,后来也被杀害。
②徒跣:光着脚步行。这里形容急忙之状。阍:守门人。内:通“纳”,接纳。③“遂原”句:庾玉台如被杀,全家当不免,所以这样说,原,赦罪。
【译文】庾玉台是庾希的弟弟;庾希被杀以后,将要杀玉台。玉台的儿媳妇,是桓温弟弟桓豁的女儿,她心急得光着脚去求见桓温,掌门官挡着不让进去。她大声斥责说:“这是哪个奴才!我伯父的家。竟敢不让我进去!”说着便冲了进去,哭喊着请求说:“庚玉台的一只脚短了三寸,常常要扶着人才能走路,这还会谋反吗?”桓温笑着说:“侄婿自然会着急。”终于赦免了庾玉台这一家。
(23)谢公夫人帏诸婢,使在前作伎,使太傅暂见,便下帏①。太傅索更开,夫人云:“恐伤盛德。”
【注释】①帏:指设置帷幕,也指帷幕。伎:歌舞。
【译文】谢安的妻子刘夫人挂起帷幕围着众婢女,叫她们在自己面前表演歌舞,也让谢安看了一会,便放下了帷幕。谢安要求再打开帷幕,夫人说:“恐怕会损害你的美德。”
(24)桓车骑不好著新衣。浴后,妇故送新衣与,车骑大怒,催使持去。妇更持还,传语云:“衣不经新,何由而故?”桓公大笑,著之。
【译文】车骑将军桓冲不喜欢穿新衣服。有一次洗完澡,他妻子故意叫仆人送去新衣服给他,桓冲大怒,催仆人把衣服拿走。他妻子又叫人再拿回来,并且传话说:“衣服不经过新的,怎么能变成旧的呢?”桓冲听了大笑,就穿上了新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