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居住的城市北部,有很多大森林,它们像闪闪发光的绿色宝石那样,日夜都在把我吸引,差不多每年我都要到林区去几趟。
在森林里,我最喜爱的是白桦树。因为小时候,我家的后山就有一片蓊蓊郁郁的白桦林。这种树亭亭玉立,清丽秀美。它那白嫩的“皮肤”,总像是涂了一层薄薄的霜脂,显得非常娇娆妩媚。远远地看去,活像是一群白衣少女,正在起舞弄袂。那树皮洁白嫩滑,若用手剥开,像纱一样裹了一层又一层,直至玉体。
那时家境贫寒,几乎是靠着桦树度日。每逢到了春天,姐姐总是领着我采桦叶做菜团。我们从早采到晚,翠绿的叶子总也采不完。有时饿得上不去树,就把那白白的树皮剥开,立时会流出像蜜一样清凉的汁液来。姐弟俩把嘴贴上去,使劲地吸,不停地舔,甜甜的树浆,就像母亲的乳汁那样解饿又解馋。这样猛吸了一阵以后,就会感到神清目爽,平添了许多力气,于是又去捋树叶。冬天把树皮剥下来,像一张张白夹板纸,结实而又挺脱。大人们把它围成圆桶装东西,成块对起来当炕席铺。不过,更多的时候是把那薄薄的桦皮卷成细长的卷儿,当蜡烛烧。长长的桦烛,噼啪作响,幽香扑鼻,照得满屋生辉,真像白居易在《行简初授拾遗同早朝入阁》一诗中所说,“宿雨沙堤润,秋风桦烛香”。小小的白桦,用它的身,用它的叶,用它的“血”,用它的皮,全部奉献给人类,使我们这些穷苦人,得到了它许多温暖和好处,甚至得以生存。这就是白桦树给我留下的记忆,它像秋风里飘落着的一片枫叶,被我深深地夹在生命的纪念册里了……
我无时不在想念着家乡的白桦林。后来,我在一本林业的专著里,知道桦木绝不是普通的等闲之辈,它有着极高的实用价值,被人称作是“啤酒树”。它的汁液是人类天然饮料,含有糖、酸、微量元素和芳香物质,比酿造的啤酒还有风味和营养,是一种不可多得的“森林饮料”。它的汁液还可治疗外伤、贫血、浮肿、肺结核、湿疹、关节炎、膀胱炎、肾结石、痔疮、眼疾,均有特别的功效,因而被广泛应用于医药工业。它还具有光润皮肤的作用,所以还用来配制化妆品及天然浴液……这桦树,简直成了无价之宝。我到处在寻找,万没有想到,这次去林区,我却轻而易举地见到了桦树林。而且这桦林,比家乡的还要多,还要美。
这桦林,不是一坡一谷,而是布满了视野所及的所有山地。走进这林中时,我以为是进了一座空旷、广袤的露天大舞台,在一首轻柔、舒缓、窸窸窣窣的奇妙乐曲声中,只见一株株苗条、绰约的白桦伸出雪白的手臂和脖颈,滑动着一双双细白的大腿,举着新颖别致的绿伞,正在翩翩起舞,宛如一群刚刚浴毕的仙女,正在尽情地表演着流传已久的《天鹅湖》舞,一下子,就把人深深地迷住了。
我坐在一片洁净无尘的枯叶上小憩,整个的身心,仿佛在进行着一种美的熏陶,善的洗礼。几只色彩纷呈的小黄鹂,站在桦树的枝头,欢唱跳跃,像是在开一个热烈的欢迎会,各献绝技,欢迎我们的光临。我甚至感到,那暑日的阳光,也失去往昔的暴烈,而是像林中的雨滴那样,滴滴答答,小心翼翼地从林间洒落下来,照着我的肌体,生怕晒黑我的皮肤。而那轻柔的风,不声不响,在树叶们的热烈掌声中,悄悄地向我走近,轻轻地抚摸我的头发和面颊,以至拂去我全部的暑热和一路的风尘。这亲人般的厚爱和温馨,使我忘记了自我的存在,我只想亲一亲这些山风,这些绿叶,这些白桦树和这些叫不上名字的鸟雀。
我望着这些大自然成员们的一张张和善的面孔,忽然想到人类的祖先——类人猿。它们当初在这洪荒的世界里生存时,一定是也曾充满过和谐、欢快和友情的。因为这些鸟、这些树和森林,它们对谁都一无所求,有的只是无穷的奉献。我似乎被唤起了另一种良知:我们再也不能随意践踏这些使人类赖以生存的绿色了。我虽然无力改变这个世界,但起码要在我的陋室、在我的周围,尽快创造出一片新绿来,并要教育我的子孙,爱护森林,它们是人类生存的伙伴,我们从森林那里得益无穷。我这么想着,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那个令人净化的白桦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