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六月间,清兵开始大举进攻浙东。福建形势骤然紧张起来。郑芝龙接到了“附清同乡”洪承畴的劝降书信,决意解甲降清。郑成功坚决反对父亲轻易交出兵权的行为。父子俩展开了一段精彩的对话。
郑成功劝道:“父亲掌握重权,不能轻易降清。孩儿仔细考虑过了。我们福建多山地,不像华北大平原那样可以让清军铁骑任意驰驱。如果我们凭借闽地高险的地形,设下伏兵,节节抵御,即使清兵有百万之众,恐怕在短时间内也难以攻破我们的重重险关。我们再抓紧时间争取民心,巩固根本,大开海道,贩运各类物资,用来补充军饷。然后选将练兵,号召天下,进取中原也就不难了。”
郑芝龙冷笑道:“小孩子胡说些什么!一点都不了解天下大势。弘光朝廷拥有长江天险,再加上四个镇的几十万雄兵,都没能挡住清军,何况我们偏安一隅的地方部队呢?万一画虎不成,岂不就像狗一样了吗?”
郑成功沉吟片刻,说:“父亲所看见的只是整个事件的大概情况,没有细细地斟酌其中的奥秘。天时地利,各有不同。清朝的兵马虽然强盛,也不能不顾忌闽中的地形,定然不敢长驱直入。当初,我大明实在是缺乏人才,文臣又一心弄权,以致于天下大乱,国土冰裂瓦解,酿成了皇帝吊死于煤山的惨祸。清兵利用这个天时条件,才能够闯关而入,妄想继承我朝大统。而弘光朝廷败于南京的原因,主要在于新君无道,大臣庸碌,竟致于连天堑长江也失去了它应有的防卫功能。现在,父亲如果能凭借闽中崎岖的山势,扼守住险关要塞,那么,还可以利用有利的地理条件与闽中的民心,干一番事业。”
郑芝龙怒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今清廷招我重我,就之必礼我。苟与争锋,一旦失利,摇尾乞怜,那时必追悔莫及。竖子渺视,慎毋多谈。” (直接引用原文,以见郑芝龙之嘴脸)
这段对话,寓示了郑氏父子在政治上必然分道扬镳的结局,也体现出郑成功的战略眼光。郑成功熟读经史,因此必定比粗通文墨的父亲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分析得更透彻。郑芝龙只想保全自己的既得利益,他认为,战则胜算不大,反而会消耗自己的有生力量。不战而归顺,或许还有继续掌权福建的可能,而且自己还拥有一支清军所缺乏的强大水师。他相信清廷势必像明朝一样需要借重自己。这完全就是一种“识时务、求私利、驽马恋栈、有奶便是娘”的海盗思维。清廷正是利用他这种心理,用“高官厚禄以及维护其既得利益”为诱饵,哄他投降,然后控制他,使郑氏集团群龙无首,又不能不为郑芝龙的安全着想,从而全部服从清廷的调遣。
郑成功反对父亲投降,并不是忠心耿耿于复明大业,而是从保护郑氏集团利益这一角度出发的。与郑芝龙不同的是,郑成功在7岁之前接受的是日本教育,日本民族的传统因子中有杀身成仁、渺视投降、争强好胜等思维方式存在。日本武士认为,实力尚存就屈膝投降,是对武士道与人格的最大污辱。郑成功从小生活在这样的氛围中,必然秉承了这种思维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