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初,驸马都尉窦诞年届高龄,“精神衰耗,殊异常”唐太宗和他言事,他常昏忘不能对。太宗无奈责备窦诞“睹尸禄而不退”,下诏“诞可光禄大夫还第”。也是唐太宗时的金紫光禄大夫令狐德芬,结果官至80岁死在任上。大名鼎鼎的礼部侍郎贺知章,在唐玄宗时官至86岁才告老还乡。武则天时宰相苏良嗣年已85岁仍不退休,有一日他去朝见武则天时,“谢恩拜伏,便不能复起,舆归其家”,当日便死了。唐懿宗时卢龙节度使张允伸已88岁,重病在身,自知来日无多,即上书辞职,结果朝命未归就死去。闻名遐迩的唐朝大书法家柳公权,至唐宣宗大宗八年担任太子师时已经年过八旬了。每次上朝,步行至大殿之下就已经力不能支了。他老眼昏花,一次竟将皇帝的尊号“和武广孝皇帝”读成“光武和孝皇帝”,遭到御史弹劾,罚俸一季,被朝野嘲讽。由此看来,唐代在贯彻退休制度上的不得力以及退休年龄规定上的模糊性,导致了官员到龄退休的为数甚少。
那么,为什么那么多的官员不愿退休呢?白居易在诗中一针见血地指出:“朝露贪名利,夕阳忧子孙。”无非一是贪恋名利,二是为子孙谋福利而已,此乃所谓“恋栈”情结也。“恋栈”之说,出自《晋书·宣帝纪》“驽马恋栈豆”,意为马儿对马棚的依恋之情,后引申为讥讽做官之人对官位的依恋。这么多官吏不愿退休,其实就是留恋官职带来的名和利。
所谓留恋“利”,就是留恋官场上的收入。唐代官员的俸禄一般由禄米、职田、俸料等常规实物待遇三部分组成,还包括免费工作午餐、上朝服装、役使人力等特殊实物待遇部分。除外还有一些隐性收入,如亲属免役、住房、乘车、受田、子孙享受优先入学和做官等优惠和特权。当然,这些没算上赏赐以及收礼等灰色收人。
所谓留恋“名”,就是官职带来的影响力。尤其是三品以上的高官,他们通常考虑更多是避免“人走茶凉”。位高权重的他们往往是名满天下谤亦随之,过去所做的事情在退休后常常会成为他人攻击的目标,只有留在位置上能够确保继续接近皇帝和培养自己的接班人,从而保证自己的安全。尤其对子孙的前途来说,“名”之关系极大。唐玄宗时的宰相李日知瞒着家人向朝廷提出致仕申请,李太太闻之勃然大怒:“家产空虚,儿子们都还没有当官立业,你退哪门子休啊?!”因为对官员来说,他“名”的坚持,是寄托着全家甚而全家族的希望的。
唐代官员退休待遇是不低的。据《唐会要·致仕官》记载,官员致仕时可享受一定的待遇,有的可加官一级,有的只换官名而品秩并未改变。三品以上致仕者还享受朔望听朝参,其班列在本品现任官之上以表尊崇。在经济待遇方面,五品以上者致仕,终生可以享受半俸,特例可给全俸。六品以下者,旧制前四年给半俸,天宝时令给至终身。但即便如此,官员们大多还是不愿退休。因为名也好,利也好,为子孙造福的能力也好,是和一个人的官职直接挂钩的。离开了实际官职,这一切都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再好的退休待遇,哪里比得上官职附带着的衍生权力!
与白居易同时代的裴度曾经说过:“以年致仕,抑有前闻,近代寡廉,罕有斯道。”指出当时的官员普遍寡廉鲜耻、贪恋富贵,到了退休年龄还不肯去位。官员不肯退休,很多时候非政务所需,实由腐败引起。唐中期以后,宦官专权,政坛腐败,贪恋禄位情况十分严重,退休年龄极具弹性,官场有人就可推迟退休。唐僖宗时,皇帝下诏书让大太监杨复恭退休,杨复恭拒不接受致仕诏令,还杀害来使,最终导致君臣兵戎相见。中国社会是一个泛权力的社会,收益和权力一样是泛化的。无权即无收益,官员不愿退休情有可原。如果再加上国家的退休制度一不刚性,而不一视同仁,让官员自觉接受退休制度岂不难上加难吗?!
白居易这首《不致仕》是从启发官员自觉接受退休制度的角度来批评这一现象的。他在诗中歌颂了历史上两位功遂身退的贤者。他们就是白居易诗中的“二疏”——西汉宣帝时的疏广和他的侄子疏受。疏广和疏受叔侄两人都官居太子少傅,显赫一时。当太子12岁时,疏广对疏受说:“吾闻‘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功遂身退,天之道’也。今仕官至二千石,宦成名立,如此不去,惧有后悔。”于是叔侄二人皆称病还乡。走时,同僚、友人在长安城东郭门外为之饯行,围观路人感慨:“贤哉二大夫!”像这样主动按时退休的高尚之举却无人继续步其后尘,令人叹惜!白居易以“二疏”为榜样,在七十岁时以刑部尚书致仕。“贤哉汉二疏,彼独是何人。寂寞东门路,无人继去尘”,诗句用意深刻而措辞委婉,即使让一千多年以后的今人也诸多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