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孔怀兄弟,同气连枝。
交友投分,切磨箴规。
【译文】
兄弟之间要非常相爱,因为同受父母血气,犹如树枝相连。
结交朋友要意相投,学习上切磋琢磨,品行上互相告勉。
【释义】
孔怀兄弟,同气连枝。
这两句话谈的是五伦中的兄弟之道。兄弟之间要相互关爱,彼此气息相通,因为兄弟之间有直接的血缘关系,如同树木一样,同根连枝。
“孔怀兄弟”四个字,出自《诗经·小雅·常棣》一篇,其中有“死丧之畏,兄弟孔怀”的诗句。“孔”是程度副词,有非常、最如何之意。“怀”是关爱、关怀。“孔怀”就是非常关怀、关爱的意思。兄弟之间的关系是血缘关系,亲近无比,是朋友关系不能相比的。故此,后世多用“孔怀”二字,指代兄弟手足之情。
兄弟之道在五常之中属于礼德,原则是“兄友弟恭”。做兄长的要友爱、关心弟弟,做弟弟的要恭敬、尊重兄长。兄弟之间如能各尽其道,自然和睦友爱,如果将利益放在第一位,亲情放在第二位,就大错特错了。不但有违兄弟之道,也有违孝道,因为兄弟反目最悲伤的是父母,所以《弟子规》中才说“兄道友,弟道恭;兄弟睦,孝在中”。古人有一首叙述兄弟之情的诗,讲得很有味道。诗中说:
兄弟连枝各自荣,些些言语莫伤情;
一回相见一回老,能得几时为弟兄。
弟兄同居忍便安,莫因毫末起争端;
眼前生子又兄弟,留与儿孙做样看。
兄弟不和,总是因为“争”“贪”而起的争端,其中各自的妻室往往没有起到好作用。想想古人的兄弟之情、姊妹之谊,我们每个人都应该见贤思齐,处处约束自己,为兄弟姐妹提供方便。兄弟本是同气连枝,一母所生,各自的后代又都叶茂枝繁,成为新一伦的弟兄。父一辈如果能做出“兄友弟恭”的好样板,后代的兄弟姊妹以至于堂兄弟、堂姊妹之间也一定会效法。这是真正的“荣业所基”,比遗财给子孙重要得多,所以孔子才说“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交友投分,切磨箴规。
这谈的是五伦中的“朋友道”,是兄弟之道的拓展。一个人果真能够做到“兄友弟恭”,一定能够结交到良朋益友。如果手足之情都处不好,哪里会有真朋友呢?所以“十无益”中的第二条才说“兄弟不和,交友无益”。
五伦中的其他几伦都好理解,唯独“友道”不好理解。为什么朋友也算一伦呢?人在一生之中会遭遇无数的痛苦与烦恼,有的痛苦上不可对父母师长言说,下不可告妻子兄弟,只能向朋友倾诉。人在一生中没有几个知心朋友是很痛苦的,也是做人的失败。
交朋友一定要投分,也就是投脾气、投缘分,不是一类人就千万不要聚到一起,因为“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况且人分三六九等,木分花梨紫檀,彼此不是一类,就格格不入。朋友之道讲一个信字,彼此推心置腹,诚信有义,才是真朋友。现代社会是工商时代,凡事都讲一个利字,无利不起早。这种名利场中的酒肉朋友,与此处讲的“友道”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一定要辨别清楚。
朋友相处,应该像曾子说的“以文会友,以友辅仁”。《弟子规》中说“善相劝,德皆建;过不规,道两亏”。朋友之间有进步要互相鼓励,有过失要互相规劝,有困难要互相帮助,有心得要互相交流,这就是“切磨箴规”。切磨是“切磋琢磨”的缩略形式,意指对学问的探讨与研究。“箴”字的本义为竹针或石头针,可用于针灸治病。箴文是一种告诫类文体,起规劝、纠正作用,箴言就是有哲理作用、能激励人的座右铭。规是劝告、建议。
朋友间的规劝要注意分寸和尺度,这是“交友投分”的另一重含义。“分”是本分、分量,“投分”就是要恰如其分。朋友间相劝要适可而止,不听也就算了,我们作为朋友的责任尽到了,再劝就会结怨。所以孔子在《论语》中告诫说:“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也。”过分了就会自取其辱,那又何必呢?
“切磋琢磨”这四个字,本义是指玉石加工过程的四道工序。从昆仑山采来一块石头以后,第一道工序就是“切”,从中间剖开看看石头里面有没有玉,有多少块玉。有的石头里面根本没有玉,有的只有星星点点的小玉,只能做戒指面。有的石头里面真有大玉,可以做成价值连城的工艺品。第二道工序是将石头中的玉“磋”出来,这种未经雕琢的原料玉石叫做“朴玉”。接下来要按照朴玉的形状进行雕琢,或雕凿成玉佩首饰、杯盏盘碟、佛像神像等等,就叫“琢”。最后一道工序是磨光,就是“磨”。前两道工序一个人干不了,所以要“两个人切磋切磋”;后两道工序可以自己干,因此说“让我琢磨琢磨”。
这四句话的白话译文,就是:
兄弟之间要相互关爱,彼此气息相通,
如同树木一样,同根连枝。
结交朋友要意气相投,要能共同研讨学问,
互相切磋劝诫,共同进步。
【原文】
仁慈隐恻,造次弗离。
节义廉退,颠沛匪亏。
【译文】
仁义、慈爱,对人的恻隐之心,在最仓促、危急的情况下也不能抛离。
气节、正义、廉洁、谦让的美德,在最穷困潦倒的时候也不可亏缺。
【释义】
这四句话合在一起,讲了“仁义礼智信”五常之德。首先说的是仁德。仁慈就是仁德,仁是体,慈是用,表现出来就是爱心。能够不讲条件的博爱就是慈,慈的本体就是仁,它们是一体三面,同出而异名。仁是五德之首,是孔子学说的核心,也是孔子一生追求的根本。《论语》二十篇中有“里仁”一篇,专门谈仁的体和用。
仁是抽象的哲学概念,不能离开具体的事项空对空地讨论,所以孔子举了几个例子加以说明。例如“仁者爱人”,有爱心,能够爱人、爱物就是仁,这是孔子不得已的说法,因为爱毕竟还不是仁的全部境界和内容。中国有一句话,叫做“博爱谓之仁”,有人说这是孔子说的,其实这是唐朝韩愈说的,不是孔子的话。
普通人的爱是有条件的,是以感情为基础的。喜欢就爱,不喜欢就不爱,所以爱字里面有心。简化汉字的爱干脆连心也掏去了,赤裸裸地告诉人爱是空心的、假的,信不得。慈则是爱的升华,是没有条件的爱。母亲疼爱儿女是无条件的,这种爱就是慈,所以称母亲为慈母。
“隐恻”也称为恻隐,是见人遭遇不幸而心有不忍,是仁慈之心的表现,所谓“恻隐怜人谓之慈”(《贾子道术》)。如果分开来解字,“痛之深为隐,伤之切为恻”。孟子说:“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孟子·尽心上》)做人的标准以恻隐之心为首,没有恻隐之心就不是人,这并不是孟子在骂人,事实确是如此。
孟子举了“孺子坠井”的例子,一个人看到有孩子掉入井里,他瞬间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救人,根本没考虑是否有奖金,是否受表扬之类的条件,这就是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这是孟子“性善论”的基点。
“造次”的本义是仓促、匆忙,引申义为草率、轻忽、唐突。人在忙乱仓促、来不及思考的时候,仁德所表现出来的慈爱、恻隐之心也不能够离开、不能够抛弃,就是“造次弗离”。
“节义廉退”说的是五常之德除仁以外的其余四德“信义智礼”。“节”的本义为竹节,竹子可以被剖开,但其中的节不会扭曲,由此引申为气节、操守,所谓“君子竹,大夫松”,说的是人应该有所守而不变。这里用“节”来代表五常之中的信德。
古代国家的特使出访,手中都要持着一根竹子做的“旌节”,人在旌节在,以象征国家的主权与尊严。西汉的苏武,奉汉武帝之命出使匈奴被匈奴扣押,流放到北海牧羊十九年,汉昭帝时才被迎回中原。苏武须发如雪,手中高举着那根旌节回到长安,被传为千古佳话。
“义”是孟子学说的核心,也是孟子一生追求的目标。孔子说“杀身成仁”,孟子说“舍生取义”。“大义凛然”是孟子做人的标准之一,虽有敌军围困,只要“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廉”指一个人有操守,不苟且,在五常中代表“智德”。“退”的意思是谦退、谦逊、礼让,是“礼德”。
在此四句中,“仁义礼智信”五常之德俱全。但“仁”统四端,有了“仁”才有“义礼智信”四德,所以仁占五德之首。日本人五德中做到了四个,偏偏缺少仁德,所以日本这个民族虽然传统文化继承得好,“义礼智信”都做到了,但始终都不能如愿以偿地执世界文化之首,其根本原因就在于此。
在很多时候,只用一个仁字就代表了五德,例如孔子在《论语·里仁》一篇里说:“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君子在一餐饭这样短的时间里,也不能离开五常之德,于造次颠沛之间,更是如此。“颠”是狼狈困顿,“沛”是跌倒倾仆,“颠沛”合用比喻人的生活动荡困苦,人生挫折困顿的状态。
这四句的白话译文,意思就是:
对人要仁爱,要有同情心,
这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不能丢掉。
气节、正义、廉洁、谦逊这些品德,
即使在颠沛流离的时候也不能亏缺。
【原文】
性静情逸,心动神疲。
守真志满,逐物意移。
【译文】
品性沉静淡泊,情绪就安逸自在;内心浮躁好动,精神就疲惫困倦。
保持纯洁的天性,就会感到满足;追求物欲享受,天性就会转移改变。
【释义】
这四句话是整个第二部分的“眼”,是承接上文,讨论一个人如果能够坚守五常之德、奉行五伦之道之后的心理建设,也是我们学习如何做人的基本原则。
“性敬情逸”说的是,人的心性沉静下来了,心情就会安逸、悠闲;相反,如果性不静,情不安逸,就会“心动神疲”。心念动了,精神就困倦、疲劳了。
“守真志满”是守住真常之性。“真”指人的本性、本质,“守真”就是守住自己纯真的本性和操守。能够守住真常之性,人的心志就会饱满。如果跟着外物跑,心被外物所动,人的意志就被转移、被改变了。
这几句话的内容涉及到东方心理学,亦即“心性”学说的基本概念,如果对“心性”学说不了解,对这几句话里面讲到的性情、心神、志意的内涵,就很难有深刻的理解。
传统的东方心性学说与西方心理学是两个不同的研究体系,西方心理学偏重于研究人的行为,根据行为研究人的心理,然后再据此规范人的行为,制定防范恶行的措施。东方心性学说不搞寻枝摘叶这一套,直接从根上动手,单刀直入,直探人心的根源:念头、欲望、思想,来研究人的第一动机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来的。以期从根本上切断它。
这六个字代表了六个不同的概念、六种不同的心理层次,一层比一层深。大体上可以将其分为两组:“性、情、神”是第一组,“心、志、意”是第二组。第一组是人的心理之根,所以字用竖心旁;第二组是人的心理活动,是心理活动的表现形式,所以字形用底心。六个字不同的排列组合,构成了人的各种心理现象。其中最活跃的是心,“心”可以与其他五个结合形成五种不同的心理:心性、心情、心神、心志、心意;“神”可以结合三种:神情、神志、神意;“情”可以结合两种:情志、情意;“性”只有一种,性情。
“性”是天赋的、天生的,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是人心理活动的本体。“性”的表现形式就是“情”,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本体,依托于“情”这个形式表现出来,以便与同类进行交流。“情”有“喜怒哀惧爱恶欲”七种形式,医学上叫做“喜怒忧思悲恐惊”七种情志。情是由性所发出的,性一动就发为情。子思在《中庸》里面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其节谓之和。”未发是性之未动还没有变为情的时候,
这是最理想的状态,叫做“中”(上古时代的中原音,今天的河南话里“中”还是读第三声)。
一旦性情发动,性变为情了,就要“中其节”,节是节骨眼、是关键、是物体的连接点。“中节”就是要正中靶心,恰到好处,能中节就是和,和就不伤,己人都不伤。人非圣贤不可能没有情感,性一动就变为情感,既有情感就要发作表现出来。发作可以,但要恰到好处,适可而止。孩子闯了祸,教育得恰到好处,他一定乖乖地接受,不会记恨父母,这就是和。如果处理得过了火,将孩子以前的过错、陈糠烂谷子一起翻出来,他一定不服气,因为你没有中节。掌握这个火候,就需要智慧与经验。
神是人体一切生命活动的总称。中国文化中其实没有迷信的东西,“鬼”与“神”的概念,按照道家思想的解释“纯阳之气谓之神,纯阴之气谓之鬼”。并非是神在天上、鬼在地府,神鬼统统都在自己身上。“神者伸也”,是生命活动的伸展和延长;“鬼者归也”,是生命活动的回归和结束。可见,迷信是自己对生命现象和心理活动的迷惑,是无知、没有智慧的表现。
心、志、意,都是人的心理活动。“心之所往谓之志”,所往是人的心要向何处去。我们经常说要立志、要有志向,说的就是人的心要有一个运动方向,这就叫作志。“心之所发谓之意”,发出来的、表现出来的心理活动就叫作意。研究字形,心上有音就是意,心之音声不是人的心理活动又是什么呢?
前面已经提到,心是构成人的心理活动的基本要素,最活跃,不动心就什么心理现象也没有。但什么是心?这是研究心性之学的基点。必须明了什么是心,才能彻底了悟人类一切心理活动的本源,也就明白了什么是“心之所发”、什么是“心之所往”。到底什么是心呢?希望诸位认真去思考,我们在下一讲中再详细讨论。
“守真”是保持住人的真常之性,“真”是真常,指人的本性、本源,道家有“返璞归真”的说法。
以上四句话的白话译文就是:
心性沉静淡泊,情绪就自在安逸;
内心浮躁妄动,精神就困顿萎靡。
守住真常之性,心志就能够充满;
一心追逐外物,意志就被改变转移。
【原文】
坚持雅操,好爵自縻。
【译文】
坚持高尚的情操,好的职位自然会为你所有。
【释义】
这句话是这一部分的结语,也等于是给第二部分下的结论。一个人只要能够坚持高雅的操守,好运自然会来临,哪里用得着向外面去求呢?
“雅操”指高雅的操守、高尚的道德追求,即“仁义礼智信”五常之德,与“父子、兄弟、夫妇、君臣、朋友”五伦之道。能持五常之德、行五伦之道,才为此地所讲的“坚持雅操”。但人都是正眼未开,不知正身求己,反而拼命地向外追求,希望福从天降,这是不明理。理不明就无法行道,道不行就没有功,没功就没德,没德福从哪里来呢?如果反问自己,我们到底缺少什么?大概都是“缺德”。如果上天能够恩赐,赐予我们的也只有德而已。
“好爵自縻”一句出自《易经》,《易经·中孚卦》里面有一句“我有好爵,吾与尔縻之”的话。“爵”是古代青铜制作的酒具,因贵族的等级不同使用的爵器也不同。后世把爵作为爵位、爵号、官位的总称,好爵即指代高官厚禄、好运气、好机会。
“縻”的本义为拴牛的绳子。拴马的绳子叫羁,拴牛的绳子叫縻,羁縻合用是牵制、笼络的意思。縻字的引申义为牵系、拴住,“自縻”就是自己跑来拴住自己,也就是自修己德、自求多福,好运自来的意思。中国文化是自立的文化,儒家思想中不认为有个能拯救人类的上帝,解救人类的只有人自己,人的良知良能才是拯救人类自己的最后希望。
中国人历来讲究求人不如求己,求己者贵,知足者富。《易经·乾卦》的第一句话就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自强而后才有外援,自立而后才有天助,所以叫做“自縻”。
最后这两句话的意思就是:
坚持高雅的操守,
好运自会系临其身。
第二部分内容是《千字文》全篇的中心之所在,它既是第一部分的延伸也是独立完整的一部分,这部分内容的主题就是谈如何做人。首先从人的两重属性开始讲起,详细论述身与心、德与名的关系,指导我们应该怎样端正思想、修正行为,从而建立起自己的德业。最后将重点落实在心性的修正上面,也就是“性静情逸,心动神疲。守真志满,逐物意移”。如果真能够身体力行做到了,自然就会“好爵自縻”。
《论语集注·为政第二》: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诗三百十一篇,言三百者,举大数也。蔽,犹盖也。“思无邪”,鲁颂駉篇之辞。
凡诗之言,善者可以感发人之善心,恶者可以惩创人之逸志,其用归于使人得其情性之正而已。然其言微婉,且或各因一事而发,求其直指全体,则未有若此之明且尽者。
故夫子言诗三百篇,而惟此一言足以尽盖其义,其示人之意亦深切矣。程子曰:“‘思无邪’者,诚也。”范氏曰:“学者必务知要,知要则能守约,守约则足以尽博矣。经礼三百,曲礼三千,亦可以一言以蔽之,曰‘毋不敬’。”